朝廷發(fā)下的賞賜很快就到了。
北山郡守許霽也分得一部分,他將這些賞賜留出一部分賜給守城戰(zhàn)中立功的下屬,剩余的都添進撫恤款里,戰(zhàn)死的將士不多,但愷撒的軍隊來時在不少村落殺人劫糧,死去的百姓多達四五千人。
墨者不留余財,生活儉樸,許霽至今還和家人住在朝廷官署的后院里,郡守在地方上的權力極大,哪怕自身沒有什么積蓄,也會有富商送上豪宅居住,姬越就算清查貪污官員都沒有清理這一部分,畢竟如果官員沒有一點好處,又怎么能指望他們個個為國無私奉獻?
許霽做到了,他家無余財,除去官服之外的衣裳都是妻子女兒親手縫制,不養(yǎng)仆役,每年發(fā)下的朝廷俸祿只留一部分用以一家生活,剩下的都會送給郡縣里無依靠的老人孩童,經(jīng)手的錢財從沒有一絲克扣,以至于兩個女兒都到了婚嫁的年紀,作為郡守之女,竟然只有寥寥幾個下屬愿意替兒子求娶。
兩年前許霽的大女兒許柔娘和一個官員之子有過交往,但被許霽硬生生拆散,之后那名郎君另娶,柔娘以淚洗面,結果那名郎君去年出事,舉族連坐,連帶妻家也不干凈,一并被端,柔娘這才知道父親的用心,父女關系略微緩和,然而就在這個時候,許霽卻拿著一份官學名單找到了女兒,要求兩個女兒報名入學。
小女兒素娘今年剛滿十四,正是活潑的時候,聽說官學里會有很多同齡人一起學習,心都要飛了,連忙點頭答應,柔娘卻覺得不能接受,這件事情她早就聽說過,還和幾個小姐妹議論過,都是當成笑話來聽的,天子雖然是女子,也給了她們不少親切感,眾人也都暢想過以后嫁人能擁有更多的話語權,但收女子入學就太出格了,或者只辦女學也可以,直接要求男女同席,這怎么可能呢?
柔娘當時還和小姐妹說,肯和男子一同入學的,恐怕也只有那些窮到?jīng)]飯吃或是不知廉恥想要在學里找夫君的女娘了,正經(jīng)人家哪有這樣的。
不料轉頭才散了聚會,自家父親就拿著名單來了,柔娘眼淚都下來了,哭道:“別人家的大人都是不許,讀書識字是好事,但女子怎可與男子一同進學?往后還怎么嫁人呢?”
許霽一點都沒有被女兒的眼淚打動,只道:“女子名節(jié)是儒家的事,父親從未教過你這些,人生于天地之間,總要留下點什么,找個情投意合的夫君,替他生幾個孩子,和鍋碗瓢盆過一輩子,就是你活一世的抱負?”
柔娘聽了這話卻忽然鼓起勇氣來,說道:“大人是一地郡守,我為何要去過和鍋碗瓢盆為伍的日子?這只是我們家而已!別家哪怕是官職比大人低的,都有仆役伺候,住在朱紅樓宇……”
許霽眉頭擰起,說道:“這就是你想說的?”
素娘嚇得連忙拉扯姐姐的袖子,柔娘卻只是昂著頭,用流淚的眼睛看著自家父親,哭著說道:“為什么我從小就要和妹妹擠一間屋子?為什么我想要一件布料都買不起?為什么我們家連一輛馬車都沒有?我是郡守的女兒,不是貧家的娘子!”
許霽說道:“正因為你是郡守的女兒,不是郡守。”
柔娘的哭聲更大了。
許霽深吸一口氣,說道:“為父同你講過許多道理,今日就不講道理,七月入學,抓緊時間看看書吧。”
柔娘尖叫道:“我不想看書!我不想進學!父親,我已經(jīng)十六了!”
許霽轉身就走,沒有給她留下抗議的余地,柔娘捂住臉,哭得力竭聲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