俞文釗和其他村干部商量,派三個人堵在超生戶俞開明家里。本來想睜一只眼閉一只眼讓他們兩口子將孩子送養拉倒,好巧不巧孕婦胡木芝不愿意,非得抱著孩子回自己家,這才鬧出了俞莊的大動靜。
半天不到的時間,茶園里、田埂上、魚塘旁的人都在談俞開明家的事,女人的觀點分成兩派,有說胡木芝是個好心腸的,母女連心怎么舍得送走孩子。也有說她傻的,這樣一來村支書他們對這家人看得更嚴,“再想生可就難了,肚子一有動靜就拉去流。”
男人們大多“呵呵”笑一聲,“狗-日的開明,不聲不響的,盡搞他老婆肚子去了。”
俞莊在江南,魚米之鄉自古豐饒,這兒的人生活遠比中國大部分農村要優渥舒服。聯產承包后,除了農業,村里集體產業更是紅紅火火了好些年,于是俞莊成了全市知名的富裕村、樣板村。既然是樣板,經濟、生育、民生、招兵等工作樣樣都不能給村里抹黑。
俞文釗在村委會議上聽人七嘴八舌完,忽然臉一轉,問村主任俞天奇,“李組長怎么說?”李組長就是在俞開明家半道溜去上廁所、之后不見蹤影的那位駐村組干部。
“狗-日的,半道上聽說這孩子可能被送養他就溜了,要是問起來他肯定裝不知道。反正紙上名額對得上他就萬事大吉,出了簍子還是咱們村里包圓。”俞天奇掰了掰有些歪的金利來皮帶,咬著煙嘴的一口黃牙松開吐出煙蒂,“我看不能這么搞。這事啞巴處理得有道理,悄摸送走大家都當沒這回事。他女人把事鬧大,全村都知道了,保不齊有人嘴巴漏風……還有那狗-日的俞天凱——”
說到這他停了下,果然見老支書臉色不快,馬上改口,“還有俞天凱,從去年魚塘被封后就一直鬧騰告狀,逮著這機會他還不要捅?”俞天凱家是俞莊最硬的一根骨頭,宅基地寸步不讓還要連擠帶逼薅隔壁三尺。承包了村里的魚塘后又翻臉不認人,不愿意繳納每年20%的分紅。于是俞天奇帶著人直接封了魚塘,俞天凱夫妻倆成天去告村里的狀,由此雙方扯皮到現在。
“都是本家兄弟,你也是主任,別一口一個狗-日的。”老支書語重心長,“不過你說得對,這孩子一時半會兒別送了。該罰的罰,他要是哭窮這筆帳就先記下,咱們要時常去做工作摸清情況,實在不行就分幾年把罰款收上來。”
基調定下,聾啞人俞開明的三女兒終于能留在自己家。要說多養這一張嘴,殘疾人俞開明家也能勉強養得起——一畝二的地種些自家吃的蔬菜,多的還能送到市里去賣。兩畝的茶園夫妻倆也忙得過來,茶葉也能再換些錢。但是要罰款卻萬萬不可能,俞開明用手勢和鄰居激烈地比劃著,“我是真沒錢。”他不像村里其他富裕戶地多或者搞其它賺錢副業,老實巴交的模樣讓人心生可憐。
他家大女兒是十一歲的俞娟,當初到了受義務教育的年紀被俞開明死摁在家里帶妹妹,遲了一年才入學,現在是俞任的同班同學。老二俞錦今年六歲,也到了可以帶妹妹的年紀。于是俞娟身上擔子驟輕,近來成天在學校打架打得風起云涌。
她年紀比同屆同學大一歲多,身材卻像大五歲。本來也是個隨母親的軟弱性子,被人欺負時只曉得哭鼻子。但自從班上轉來新同學俞任,俞娟再被五年級的同學喊“啞巴秧子”時,俞任都會替她出頭。
那天又被人刻意喊了,手里捧著小浣熊干脆面的俞任立即站起來,擦了擦嘴巴指著笑話俞娟的男生,“你再說?我揍你個狗-日的。”鄉下長大的孩子有一點不好也好,耳濡目染在臟話環境里,即便平時不會說,緊要關頭蹦一句出來似乎能給全身注滿勇氣。
俞任的警告被那個高年級同學無視并恥笑,一個女孩一個男孩很快就扭打在村小的土操場上,小浣熊被扔在地上,俞娟嚇得在一旁六神無主,還是俞任被抓住辮子扯疼頭皮時吼了她一聲,“來搭個手啊!”
三人混戰應聲而起,結果是俞任她們大獲全勝。俞任拍了拍手上的土,撿起還剩大半袋的小浣熊,往自己嘴里倒了一把再遞給俞娟,兩個人腮幫子□□脆面塞得鼓鼓的,“嘎嘣嘎嘣”時還互相欣賞地看一眼,大有梁山好漢大拳揍人、大口飲酒的豪情。
被揍的五年級男生吃了幾兩土,胳膊脖子臉蛋上青一塊紫一塊。他被女孩子揍了,于是坐在操場上嚎啕大哭。
這一哭讓俞任無所適從,她蹲到那男生面前,遞上干脆面,“給你也吃口,你別哭了好嗎?我也挨打了啊。”
“我才不吃!”男生打掉她手里的塑料袋,一骨碌爬起來跑開了。俞任和俞娟的名氣在高年級也開始打響,而俞娟的勇氣霸氣匪氣卻因為這一戰被喚醒。她開始在學校橫著走,再也沒人敢對她說出“啞巴秧子”這個外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