若說之前種種,他還能自圓其說是曼娘癡心所致,這次,終叫他徹底死了心。
幼時,老父曾拿著《名臣錄》和《神武志》,將歷朝歷代那些了得的文臣武將的為人行事,一篇一篇說給他聽,“文有文道,武有武德,非心志堅毅,身正形直,不能拒天地間之鬼魅侵襲”;諄諄教誨,言猶在耳——這種壞了心術(shù)的女子,他決不要。
“可即便如此,我從未想過讓她死,或旁的什么壞下場。她到底伴我度過那段日子,我不愿再見她,卻也盼著她們母子能自去好好過日子,飽暖一生。這話說出來,大約老國公又要說我濫情了…明蘭,你…?”他目光急切。
明蘭平靜的看著他的眼睛:“我懂,我明白。”
與很多人的臆測相反,其實他是個很重情義的人。因為缺少,所以更懂得珍惜,哪怕是假象下的美好,也曾寬慰過他無助暴烈的少年時代。
“我最不明白曼娘的地方,我不論如何義斷情絕,不論怎樣給她難堪,一遍一遍的真心回絕,她仿佛活在自己的世界中,認死了自己的念頭,非要以為我對她還有情?!?br/>
胡子有些困惑,“難道非要我打斷她的手腳,割她幾根手指,她才肯信?”
放曼娘母子去綿州,是他給曼娘唯一的一次機會,其實他已尋覓好了幾處合適的人家,倘曼娘再有糾纏,就徹底帶走昌哥兒,另處撫養(yǎng)——他自幼飽嘗無母的苦楚,想著曼娘千不是,萬不是,總歸還是愛孩子的。
誰知出征前,石鏗夫婦將一件往事告訴了他,他當時就決心,回來后立刻將昌哥兒帶離曼娘身邊,誰知,還是晚了一步。
“曼娘像個無底洞,永遠摸不到底。知道她會騙人,誰知她還敢殺人,知道她敢殺人,誰知她連親人也下得去手。唯一的兄長就那么利用完丟棄掉——為達成她的目的,竟是無所不為,多陰損的事都敢做。”
扒去她身上一層又一層的皮,底下是那樣的腥臭和丑惡;他無比惶惑,不敢相信這個女子竟是他曾喜歡過的曼娘。
他記起在西遼城見到曼娘時,她正持一根木棍,在饑民中左劈右打,又狠又準,無人敢靠近她們母子——他識得她這么多年,一直以為她身子病弱,頂多會些花拳繡腿,直至此刻才知她的功夫豈止不錯。
他當時就冷汗直冒,想起那年曼娘撞向身懷六甲的妻子,彼時他還認為這是一個絕望女子想同歸于盡的激憤之舉,此刻想來,哪怕曼娘當時抱著昌哥兒,也能在傷害明蘭的同時,很好的保存自己——他的心,陡然間冷硬無比。
“遇到她,是我倒霉;遇到我,她更倒霉。”
時過境遷,他現(xiàn)在可以這樣平靜的,為他和曼娘下個簡單的注解。
明蘭挺了挺坐僵硬的背,腦子仿佛麻木了般,不知該說什么,也不知該做什么,抬頭去看胡子黯淡寧靜的面龐,她竟有些可憐他。
“那年我發(fā)落曼娘母子去綿州,你怪我……”他很艱難的發(fā)出聲音,“怪得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