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蘇小弟,你不必勸我。”王恒一時間也極為后悔,他沒辦法把那個七歲時見到就在打定主意相許一生的妹妹,從心底里連根拔起。只要一碰就生疼,疼得五臟六腑在閘刀上翻滾。“王大哥,你……”蘇昱目光復雜地看著他,搖搖頭低聲嘆息:“你這又是何必呢?”王恒不像蘇昱一般敢作敢為,夜深人靜君子之風的讀書人總會為當初自己的懦弱無能顧慮深重輾轉反側。也許,離她近一些,哪怕此生不能相見也是無悔。再次抬頭,王恒抬眼俊秀儒雅地扯開唇角,勾起一抹笑意:“在下馬上就要出去游學,希望下一次見到蘇小弟就是舉人兄臺了。”蘇昱喝到一半的茶水險些嗆到,手忙腳亂地放下茶杯,抽了口氣趕忙追問:“好端端的怎么就要游學?王大人知道嗎?就算不愿成親這也沒必要出去游學啊?外面的世道還是不那么太平!”蘇昱本來只想著勸勸對方放下自家阿姊,最好馬上成親三年抱倆省的王夫人整日見著人陰陽怪氣,自家再刻意上門走動一番說些吉祥話,兩家的恩怨口角也就掀篇了。誰知道弄巧成拙,這好端端的才子配佳人,怎么就變成執劍走天涯了呢?蘇昱抽了下嘴角,愈發感到事情的棘手。明看這事情與他關系不大,但這游學要是真出了什么三長兩短的意外,他該如何同王家人解釋?“蘇賢弟放心,這件事家父已然知曉。游學帶的侍衛只多不少,安全不必掛心。”王恒輕咳,輕笑著解釋:“此次游學也是夫子的主意。我的學問是夠了,但不知民間疾苦做出來的文章,只是一團錦繡稻草罷了。”蘇昱眼里的警惕狐疑逐漸消減,脊背放松重新靠在身后,慵懶卻不失禮數地作揖:“那就祝王大哥布帆無恙,攀宮折桂。”陰雨連綿的京城,第一場秋雨淅淅瀝瀝透著濕漉漉的曖昧。“娘娘,這是皇上特意交代奴才送來的,至于做什么的…奴才實在是不知。”承乾宮,傳信的小太監一問三不知,哪敢揣測帝王的心意?伊哈娜玉手托著半邊腮,百無聊賴地瞧著托盤里碼的整整齊齊地雜草,二丈摸不著頭腦。不耐煩地揮揮手,小太監把東西放下恭恭敬敬地起身。伊哈娜對著一托盤雜草感到束手無策,沉默了幾秒,跟身邊的水仙說:“你說說皇上是發了什么瘋?好端端的送些草是什么意思?難不成皇上的私庫被掏空,干脆拿草葉子糊弄本宮?”水仙嘴角控制不住地抽了一抽,皇上要是窮了,那天底下其他人的日子就沒法過了。難道這草內有乾坤?只可惜不管看幾遍還是普普通通的雜草沒有任何變化。水仙只好絞盡腦汁,略帶懷疑地開口:“興許這不是什么普通的草,可能是什么不可貌相的珍貴藥材?”“娘娘,老奴可能認得,要是不錯的話這不是什么雜草,應該是鹿尾絨毛。”說話的是林嬤嬤,據說曾經伺候過已故的孝賢純皇后。“哦?”伊哈娜感興趣地眨眨眼,開始在心里腦補地厲害。林嬤嬤見毓妃娘娘滿臉寫著感興趣,這才從腦海中挖出來曾經的記憶,緩緩開口:“這種鹿尾絨毛曾經在關外種植了大片,當初太祖皇帝打天下時還沒有什么金線銀線,八旗人只是用鹿尾絨毛搓成線縫制成衣物的裝飾。”“而最近一次用到鹿尾絨毛的人,是已故的孝賢純皇后。”林嬤嬤心里風起云涌,愈發覺得皇上無緣無故送來鹿尾絨毛頗為蹊蹺。毓妃娘娘只是漢人,哪里知道這滿人才會用到的鹿尾絨毛?“皇上早年提倡節儉感念先祖恩德,孝賢皇后就親手用鹿尾絨毛搓成的線縫制一個荷包,皇上一直帶在身上。”伊哈娜咂了咂嘴,狀似感動地贊嘆了一下孝賢皇后的賢良淑德,瞧著這些現成的鹿尾絨毛又蹙起眉頭:“所以,皇上這意思…是讓本宮也給他親手做一個荷包?”林嬤嬤沒有出聲,她覺得……應當是這個意思,皇上甚至還隱晦地把毓妃娘娘同先皇后放在一起對比。陰雨天,鹿尾絨毛,令妃,處處都和孝賢純皇后有關。林嬤嬤有些擔憂地皺起眉頭,暗暗心驚:毓妃娘娘手藝如何先不提,這活人又哪能比的過死人?伊哈娜滿頭黑線,以為單方面替她做決定的乾隆腦殘的很。她憑什么要用保養的滑溜細嫩的雙手搓鹿尾絨毛,穿針引線地做女紅?蘇老爹那么疼她護她,她都沒來得及縫制一個荷包,這個皇上怎么回事?莫不是暗示她要和孝賢皇后那樣對他掏心掏肺,最好死了兩個兒子也能笑一笑說聲沒關系?伊哈娜理都沒理,飛快地脫掉鞋襪上床,理直氣壯地一掀被子把自己整個人包裹住。水仙看著自家娘娘破罐子破摔,準備倒頭睡覺的模樣驚呆了。但是按照娘娘的脾性,想讓她心甘情愿老老實實地從被窩里爬起來給皇上繡荷包…恐怕太陽得從西邊出來。可就這么置之不理…水仙反射性地摸了摸脖子上的腦袋,后怕到猛搖頭。猶猶豫豫地想了半天,這才期期艾艾的開口:“娘娘,奴婢的繡工還不錯,要不奴婢替您繡一個荷包?”伊哈娜迷迷糊糊的腦袋混沌一片,好容易想明白水仙說的是什么意思,不耐煩地開口:“不用多事。”承乾宮重新陷入一片靜謐。跟以前一樣,乾隆輕輕松松地進了承乾宮內殿,揮退下人,沒讓人稟報。廊庭外陰雨綿綿不絕,內殿只留下一盞昏暗的宮燈,只能隱隱約約看清床榻上凸起一個小小的鼓包。乾隆緩步走進內室,瞧著整整齊齊沒有半分變化的鹿尾絨毛,原本因為中途改道儲秀宮的心虛蕩然無存。行走間的下擺擰著凌厲的弧度。